“穷官”廖曜中(图)
廖曜中说自己干了4年副县长,亏了十几万元,离开的时候是负资产。女儿在长大,家庭责任在加重,现在的廖曜中确实对挣钱更感兴趣了,他满心希望当律师可以挣到更多的收入。
廖曜中很可爱。
年过不惑,他身上还保留着一点童稚气息。当下社会不乏天真的成年人,但大多是刻意为之,而在廖曜中身上却是发乎自然。一个混迹官场20多年的人,还有此气质,他的仕途落寞,不亦宜乎?
2011年10月10日,在衡阳市司法局副局长任上和局长万春生打了一架,赢得许多舆论的抬举,廖曜中却说,自己并不如外界想象中那样高尚。待下去,或者离开,都是身不由己。
老实人吃亏2003年9月,廖曜中通过干部选拔考试,当上衡阳县副县长,分管发改委、物价局和法制办。
廖副县长当时的工资是1349元,一直过得穷困潦倒。2007年要调他到市里任司法局副局长,他不想去,原因是“房价太高”,“突然调我过去我生存不下去”。
在衡阳县,他有套二手房,90平方米,4.08万元购入。离开衡阳县的时候,他转手卖出,几年间增值50%,卖了6万多元。“赚了2万块!”这对他而言不是一个小数目,他说自己干了4年副县长,亏了十几万元,离开的时候是负资产。
所谓“亏”,指的是人情往来。每逢年节,给上级或者本地更大的领导送礼是一种风气,对仕途仍有期待的廖曜中也不能不跟风。他的工资加上各种补贴一年是3万元左右,送礼就得花掉一大半。
他也是县领导,也能收到一点,但主要是土鸡、草鱼、特产一类,那是因为帮了别人的小忙(如办个低保),他还常常拒绝。这样,在衡阳县为官4年,他一直是“借债经营”,从亲戚朋友处借了好几万元。
到了衡阳市司法局,工资涨到2888元,廖曜中才“稍感安慰”。
衡阳市新城区有个小楼盘,顶楼是个复式,200多平方米,太大了不好卖,所以价格不高,40.8万元,每平方米折合不到2000元。
廖曜中想买,但囊中羞涩,他想了个办法:先用公积金贷款12万元作为首期,然后再到银行办理余款按揭,两头贷款。于是,廖曜中在衡阳市有了一套大房子。
廖副局长的工资后来涨到3400元,加上做法援律师的差旅补贴每月1000元左右,一年下来能有5万多元,两边按揭,每月还公积金贷款1200元,银行贷款2400元,收入所剩无几。
生存之道廖曜中家的大房子里没什么高档货,摆设陈旧,物品凌乱。四五十平方米的天台上种满了菜,冬天大多是小白菜,密密麻麻足有几百棵。到了夏秋时分,菜的种类就会多起来。
楼顶种菜本来成活艰难,而且土层很薄,但似乎天知人困,廖曜中家的瓜菜,一直都是铆足了劲地长,大得吓人,丰产的季节,家里青菜基本不用买。葡萄架子上吊满了葡萄,使劲吃都吃不完。
廖曜中已经不当领导。他的朋友周先生告诉记者,廖曜中法学造诣很高,很早就拿了律师资格证,现在都读到博士后了,不当官可以转行去高校当教授,一样活得好好的。
廖曜中一听就摇头:“不行,收入太低了!”他说自己十几年前就是市委党校的法学讲师,教书是很在行,但耽误太久了;而且他了解过,教授一年也就拿七八万块钱。
女儿在长大,家庭责任在加重,现在的廖曜中确实对挣钱更感兴趣了,他满心希望当律师可以挣到更多的收入。
周先生说他,你这么穷,以前当副县长怎么就不动动脑子,用权力谋点私利?
廖曜中说,那是因为没有机会。一方面,自己分管的部门没什么实际权力,无法给人带来好处,自然无人相求;另一方面是,自己一直没能和本地干部“打到一起”。
廖曜中不想冒充圣人,他说如果自己有机会,也会以权谋私,只是违法程度会低一点,也不会那么张扬。官场中人,抨击腐败者常常是因为自己没有机会腐败,这是现实,“如果能腐败,可能就觉得腐败也无伤大雅了”。
现在的廖曜中则庆幸当年自己“没机会”,否则今天怎能坦坦荡荡面对记者?
以前他也想走“领导路线”,去送送礼,拉拉关系,他的确这么干过。只是自己钱太少,“丢到水里都不响一声”,不起作用。
“混官场,并没外面想的好。”廖曜中说,跟自己同级别的一些官场朋友,经济上一样很艰难,那些不腐败官员的生活其实是值得同情的。
现在反腐如台风,许多公务员叫苦连天,社会则反唇相讥。作为一个同样痛恨腐败的人,廖曜中却为一般基层公务员群体鸣不平。“我们单位(衡阳市司法局)一般工作人员的工资就是2500元,我做副局长有些补贴,加起来也就4000多元,生存确实是很艰难的。”
廖曜中身为副局长,也要出去“赚外快”才能维持生存。他是近水楼台,接近案源,同时精熟法条,深谙诉讼,可以帮人代理官司,从中获得一些报酬,一年下来,收入也有数万元。
民事、刑事、维权,他都愿意接,但原则是不枉法。
代理官司,有时他也不为钱,看到底层者遭受不公,也会仗义出手,分文不取。
局长打架本来仕途平淡,默默无闻,让廖曜中为世人所知的,是他与时任衡阳市司法局局长万春生打了一架。
那是2011年10月10日,局领导班子开会,万春生提出要让一名女性进入法援中心,而法援中心是由廖曜中分管。
廖曜中认为程序上不妥,而这名女性没有经过正常考试、考察程序,为此提出了反对意见。随后,两人就互相动了手。
媒体报道中,那是因为一件具体的人事安排抵牾导致的不理智行为,但其实是经年累月的矛盾积累所致。
廖曜中是2007年10月23日进的司法局,万春生则是在2008年6月4日。廖曜中说,他一来就太霸道,拉起一个小圈子,把其他局领导架空。
“在4个副局长中,我还算是尽量迁就他的。胡、单、曾三位副局长,对他更不满,最后才轮到我,但他们比较能忍,我忍不住。”
廖曜中介绍,曾姓副局长是一位女性,有一次因为财务问题提了反对意见,被万春生拍桌子大骂。曾副局长一介妇人,受此委屈,把手里的杯子扔在地上。万春生当着局班子成员的面,把办公桌上别人的茶杯一一抓起来,摔得粉碎,吓得大家心惊肉跳。
廖曜中说,自己曾是一头“官场绵羊”,从不张牙舞爪,对于腐败行为,并不会主动介入。曾有人跟他举报,某某财务干部贪了多少钱,他只是叹口气,官场之大,我能奈何?为求自保,“不损害我的利益,他把单位的保险柜抱回家去我也没办法啊”。
一直以来,他都希望以屈从换得风平浪静。矛盾最终公开化,是因为他的确受到了直接损害。他说,很早以前市里就已经有意擢升自己,打过招呼,然而万春生一直拦着不放。“意思是说,无论再大的领导要提拔你,在局里你过不了我这一关。”
廖曜中自己认为掏几万块钱可能也就摆平了,但他心中不服。到司法局之前,廖是衡阳县副县长,万是南岳区区委副书记,两人平级。然而,“我靠学历、能力和与领导的君子之交求得升迁,却被耍手段的人紧紧压制住”。
他认为继续屈从没有任何意义,点头哈腰,不断丧失尊严,但别人根本不领情,反而觉得你有求于他,变本加厉。所以,以后万春生提出的任何事项,他都坚持按规定办,不符合规定决不同意。
为此,打架之前,两人的关系已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。
出走官场打架之后,万春生被调去市政协做副秘书长,而廖曜中则去了市贸促会做副会长。他提出,贸促会与自己的专业毫不相干,想去市委党校继续当教书匠,但市委组织部一名副部长说,党校不敢要。退而求其次,电大也可以,但电大也不要。
廖曜中性格温和,在以嗓门大著称的湖南人中,他细声细气,还带着点儒雅,他说自己一直是一个“很好相处的人”。然而“一打成名”,在旁人看来,他成了官场异类。媒体报道之后,廖曜中更有了“刺头官员”的名声,还被网友认作“反腐英雄”,为官者敬而远之,躲着他走。
此事之后,廖曜中在衡阳体制圈子内的生存环境迅速恶化。在衡阳县做副县长的时候,他是个外地人,而现在在整个衡阳官场,他似乎都成了“外地人”。
他的为人,让他在衡阳官场有很多朋友,他相信彼此感情依旧,所以,当问及衡阳贿选案的时候,他不想多谈,因为其中牵涉的许多人,都是自己的朋友或者熟人。他相信,自己在朋友圈子内仍然可以得到公正的评价。
然而官场总归是现实的。记者让廖曜中提供一个体制内朋友的电话,以便了解圈子里对他的印象。上午打过去,对方简单听取了采访意向之后,就说在开会,开完回电话,然后没了音信,下午再打,再也没人接听。
不过当时的廖曜中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变化,依然天真地相信“规矩”,继续与组织部门讲着那些他信奉的大道理。
“单位难道不是国家的,是个人的?组织部门安排工作还安排不动?我一没腐败,二没犯错,凭什么不要我?”他气愤难平。
副部长无奈地说,没办法,现在就剩下市贸促会要你,这还是因为会长是你的同学。
廖曜中听了更冒火,又和副部长顶撞起来。
他有了辞职的意向,但家里人不同意。出身农村,官本位的思想在亲属脑中根深蒂固,一人为官,全家荣耀。
廖曜中的妻子华亚萍告诉记者,丈夫辞职的想法只有自己支持,除了她,家里谁都不理解。“我觉得当年他去北京读研究生,读完就不应该回来,官场根本就不适合他。”
2012年2月,廖曜中打定主意辞职,然而此时身体出了问题,现实让他再次妥协—待在体制内,还有公费医疗。
2013年春节后,去北京接受中医治疗,病情好转,辞职之意再次浮上脑际。他承认自己“绝对不是理想主义者”,此时依然很现实,5月份他还主动和组织部门沟通,希望解决正处级待遇,将来若能重回体制内,也有个好的起点,不过最后无果而终。
2013年12月10日,廖曜中离开了盘桓20余年的官场,去了北京,在中国社科院旁租下一间房子,一边做博士后研究,一边当律师。
深圳一家投资担保有限公司的老板李小平是衡阳人,有个案子正由廖曜中代理,他说,廖律师十分敬业。